福建省福州市南后街澳门路,建有林则徐纪念馆。馆址原为林则徐专祠,创建于清光绪三十一年(1905)。内中文物,珍品多多。特别是林则徐亲笔书写的对联、条屏、立幅、扇面、信札、文稿、笔记等。这里存有林则徐于道光十三年(1833)上奏道光皇帝的手稿《江苏阴雨连绵田稻歉收情形片》。让观众见识了清代奏折的模样,也知晓了奏折的写法。
清嘉庆、道光年间,江苏、安徽一带,灾情频出。林则徐就任江苏巡抚前一年,江苏就因运河决口酿成大灾,以至“颗粒无收,哀鸿遍野”。林则徐接任江苏巡抚后,祸患依然如故。水旱两灾,连续发生。本来,江苏素为天下粮仓,国库所依,民生所系。然而此时,“民力愈见拮据”。面对百姓饥寒交迫、流离失所的惨状,林则徐遂决定与两江总督陶澍一道,联名向道光帝奏报灾情,请求缓征漕赋,拨发赈粮,以救灾民。
奏折起首便是:“江苏连年灾歉,民情竭蹶异常。望岁之心,人人急切。”没有半句冠冕堂皇的话。接下来,林则徐开始讲述灾情是如何发生的:
本来,今年夏天风调雨顺,满指望能丰收,稍稍补足一下往年的亏欠,可不成想,自六月份以来,江水上涨,沿江各县洪水泛滥成灾。九月之后,仍然是晴天少雨天多,虽然稻子结出稻粒,但只是一半实心。我亲自坐船到各处做了暗访,见到稻穗上多是空壳,半饱和的稻粒也变成焦黑,此前根本没有预料到。进入十月份,大雨磅礴,连日不止。在地里未割的稻子,被水淹了;已经收割的,因为没法晾晒,大多发芽霉烂;一些乡民采用火烤再上脱粒机,可是米粒已酥,上去就碎。因为没有收成,地主连租子都收不上来。此前,我曾遵照您的旨意,向各州、县长布置了任务,要求按期完成,并让他们声明,如有逾期,甘愿受罚,然后签字画押,呈送上来,否则立即免除职务。然而,现在连租子都收不上来,“赋从租出,租未收纳,赋自何来?”依据陆续上报歉收的情形,又经过实地考察,情况属实,我不得不依照受灾时的惯例,奏请皇上,酌情缓征漕粮。
孰料联名折还没写完,道光帝的圣旨却先到了。在圣旨中,道光帝严厉责问:“近来江苏等省几于无岁不缓,无年不赈,国家经费有常,岂容以展缓旷典,年复一年,视为相沿成例?”意思是说,江苏这种天下粮仓的地方,不但收不上该交的赋税,还想要救济。长此以往,国家的银子从哪里来?
话说到这里,道光帝似乎还不解气,又来了个意犹未尽:“该督抚等不肯为国任怨,不以国计为亟,是国家徒有加惠之名,而百姓无受惠之实,无非不堪下吏私充囊橐,大吏只知博得声誉。”意思是你陶、林二人,是不想为国家分忧了?是不是收受贿赂,中饱私囊了?是不是在搞欺上瞒下、沽名钓誉的勾当?
陶澍一看这个阵势,马上提出,这个折子别写了,写了太危险。但林则徐却不同意,执意要写。陶澍只好说:“那你写吧,但你不能署上我的名字!是好是赖、是福是祸你自己担着,与我无关!”两江总督是比一省巡抚还要大的官,既然陶澍打了退堂鼓,林则徐可以就坡下驴,见好就收。但他没有。此次上奏折,对于国家可能没有利——因为减少了国库收入,但可以救黎民于水火,解百姓于倒悬。于是,林则徐毅然决定,单衔上疏,声明“倘有应得的处分,待当独任”。
林则徐继续写道:微臣跪读圣旨之时,心惊胆战,诚惶诚恐,当时情形无以言表。微臣作为委以重任的封疆大吏,况且管理着财赋最为丰饶的地方,却不能使政通人和,感召上天风调雨顺,反而导致地方屡有灾情。我非常了解国家必须有正常开支,但又不得不为赈灾和抚恤百姓而向朝廷申请暂缓征收税负。扪心自问,汗流浃背,无地自容。即使如此,皇上也没有对我严加谴责。我但凡还有心,都该愧疚难当,感恩戴德。况且像微臣这样深受皇恩的人,何以敢自昧天良?若是不肯为国担当民怨,不以国家大计为急务,就无以仰对君父,也为天地所不容。
最后,林则徐针对圣谕中指责的渎职与腐败问题,作了澄清。他写道,凡是可以稍微节省些的地方,我都不敢轻易动用国库储备。只是因为灾情较重、灾民突然聚集的地方,才不得不酌情给予赈济。江苏这个地方,为四通八达的枢纽,中外仕宦最多,一切实情,难瞒众人耳目。我如捏造掩饰,肯定会有人告发。催收上多宽限一分,即多培养一分恢复民力的元气。上天之心与皇上的心是相应的。这样定能见到一片祥和景象,常见丰收安顺,长使国计民生,一切都能达到富饶丰裕。这正是微臣万分祈愿的!
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”。这封奏折,言词恳切,真挚感人。爱民、怜民、惜民之情溢于楮墨之间,更有敢于担当、义无反顾的勇气与精神。道光皇帝见到奏折后,密令陶澍复查。陶澍在复奏中,如实反映了江苏的真实情况,支持林则徐的缓征提议。道光帝最终批准了林则徐的奏请,使江苏百姓暂时从困顿中解脱出来。消息传开,百姓争相传抄这份奏折,一时竟“洛阳纸贵”。